是弱女敘事還是大女主？
最近因金賽綸事件又重讀了一次《房思琪的初戀樂園》，自2017年問世，這是我第三次閱讀這本小說。上一次是為了寫《她和她的她》的劇評而翻閱，之後在許多類似的案件發生時，也成為我重要的參考書之一。
↑《她和她的她》劇照
楊謹華新作《今夜一起為愛鼓掌》登陸 Netflix！走過《敗犬女王》、《一把青》、《華燈初上》、《影后》的她早就是人生女王！ 看楊謹華演戲，很難不被帶入劇情的。不是因為她身為「影后」的演技，而是她總有能力讓人相信，她就是那個角色。記得在一個訪談中，她秀出一疊厚厚的劇本，上面滿出來的筆記，翻了翻，沒有一頁遺忘。語帶
Netflix 台劇《她和她的她》金鐘58男女主角雙入圍！重溫許瑋甯、李程彬、吳慷仁、賈靜雯同台飆戲，揭開社會黑暗與性別暴力議題 ，或許你我身邊也有一個林晨曦 乖巧勤學、相貌清秀的林晨曦，在十六歲那年被十分信任又敬重的謝老師強暴。 ↑《她和她的她》探討女性與性侵受害者議題 「妳忍耐一下...忍
與2017年當時的社會相比，如今女性意識更加抬頭，甚至有越來越政治正確的傾向。隨著更多大女主劇的出現，無論是作為影劇觀眾還是文學讀者，在類似《黑暗榮耀》、《墨雨雲間》……等劇中獲得爽文快感後，以描述或揭露女性困境為主的敘事便漸漸令人感到難以承受。前者讓我們看到女性的瘋與強，後者卻只展現女性的痛與弱。
↑《黑暗榮耀》劇情描述高中時期遭同學霸凌、被老師和母親陷於不利的文同珢，成年後決定向欺凌者展開復仇。
於是，批評《房思琪的初戀樂園》是「弱女文學」、「豔屍敘事」的言論開始擴散蔓延，認為書中的女性不僅沒有極力去反抗，更以愛上施暴者為由來進行自我安慰，並批評作者林奕含將痛苦浪漫化，企圖用文字去消解事件的殘忍。
↑痛苦浪漫化
小說中寫道：「想了這幾天，我想出唯一的解決之道了，我不能只喜歡老師，我要愛上他。你愛的人要對你做什麼都可以，不是嗎？思想是一種多麼偉大的東西！我是從前我的贗品。我要愛老師，否則我太痛苦了。」
用林奕含自己的說法是──這是關於「一位少女愛上強姦犯」的故事。
↑只有「愛上老師」，她才能說服自己老師做的一切是理所當然。
我非常意外看過這部小說的人對於文字的理解竟然可以扭曲成這種程度（或許有些人其實只看了故事簡介就下了評斷），在我看來，這部小說字字句句都在刻劃她所遭受的創傷，並以華麗且反諷的字眼揭露整個父權社會的權力結構是如何包庇罪犯。施暴者何以能膽大妄為且心安理得地執行暴力，跟所有處於結構中的人都脫離不了關係。
↑揭露父權結構對社會的創傷
社會學家、作家李銀河說：「從社會學角度看，這部小說涉及了兒童性侵和家庭暴力這兩大社會問題。」卻偏偏有人看成了弱女文學。在大女主之風盛行下，「慕強」與「恐弱」正在撕裂女性群體對彼此間的共情，只樂見強大，不允許示弱，在「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語境中，要求她完美清白，質問她為什麼不保護自己，為什麼不學會判斷，卻忽略了她作為結構中屬於弱勢方的無助與無力，這一切除了對她造成二次傷害，更是一種厭女情結的體現。
↑「慕強」與「恐弱」正在撕裂女性群體對彼此間的共情
小說中有一段描述：「英文老師不會明白李國華第一次聽說有女生自殺時那歌舞昇平的感覺。心裡頭清平調的海嘯。對一個男人最高的恭維就是為他自殺。他懶得想『為了他』和『因為他』之間的差別。」
評價《房思琪的初戀樂園》為弱女文學的人不正和李國華一樣，懶得想「為了他」和「因為他」之間的差別。
↑權力操弄下形成的扭曲認知
「弱」恰恰是抵達「強」的必經之路
《房思琪的初戀樂園》把權力的結構性問題剖析的非常清楚，對於所有女性而言，這個故事可以是一種被看見、被理解，也可以是一個警惕，一個判斷，讓我們不需要經歷相同的遭遇，就可以透過本書看見世界的背面。
↑《房思琪的初戀樂園》一書揭讓女性經歷被看見、被理解。
電影《好東西》裡有一段對話是這樣的：
「不是說不要重復女性悲慘敘事嗎？」
「都不被看見的，還談不上重復。」
↑有些悲劇從未被看見，又如何談重複？
如果一件事需要反覆複誦成千上百次才能被看見，那麼就反覆複誦成千上百次吧。諷刺的是房思琪們的經歷即使已為人所知，卻從來沒有迎來女性之間真正的相互理解，真正的相互力挺。
↑女性的痛苦經歷仍無法換來真正全面的理解與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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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心理學中，創傷必須先被看見被理解，才可能被改變。這個邏輯同樣可以用在女性的處境上，用在這本小說中。林奕含以文學藝術的語言來描述這場腥風血雨，將自己的創傷藉由文字化作利刃，割開企圖粉飾一切的遮羞布，讓醜陋與懦弱攤在所有人面前──你看，暴力是肆無忌憚的，受害者是怯懦膽小的，結果是萬念俱灰的。
↑林奕含用文學撕裂遮羞布，讓眾人直視女性的真實處境。
有過相同經歷的人讚美她的勇敢，因為她直面了自身的弱，所以才生出了勇氣。她既是弱者，也是強者。一個真正文明的社會，不是只允許強者活下去，而是身為弱者也能受到應有的保護。
我們創造了這個文明的社會了嗎？看來還差得很遠。沒事，弱恰恰是抵達強的必經之路。
↑一個文明的社會，是讓身為弱者的人也能受到應有的保護。
文學是否從來只是巧言令色？
林奕含在生前的採訪中表示自己之所以寫這部小說，是想討論「藝術可不可以含有巧言令色的成分？」或者說「藝術會不會，從來就只是巧言令色而已？」
↑林奕含以作者身分談論《房思琪的初戀樂園》
小說裡的房思琪對文學近乎癡愛，但她的精神信仰卻成為李國華強暴她的幫凶，從救贖的角色變成了加害者。李國華利用文學的優美幫自己的犯罪進行美化與洗腦，房思琪也利用文學的幻象替自己的痛苦催眠。
↑美麗的文學幻象掩蓋了暴力真相
文學和藝術創作，在道德、美和愛之間該處於什麼位置？
直到現在，依然沒有一個完美的答案可以解釋藝術和道德之間的關係，但有一點是千真萬確的，那就是女性經驗需要被普遍分享，無論是成功的還是失敗的，快樂的還是痛苦的。只有當女性說出自己的故事，被廣泛地傳播，一代代的女性才能有對標的方向。
↑當女性將自身經歷闡述出來，可使大眾更有共同努力的方向。
如同小說裡伊紋姐姐對怡婷說：「你知道嗎？你的文章裡有一種密碼。只有處在這樣的處境的女孩才能解讀出那密碼。就算只有一個人，千百個人中有一個人看到，她也不再是孤單的了。真的嗎？真的。」這何嘗不是林奕含寫這本小說的初衷，何嘗不是她對文學的信任。
↑需要有更多的故事被傳達，經過時間的推移會有更多人能解開密碼。
被誤解真的是表達者的宿命嗎？我相信能解讀出密碼的人會越來越多的。
◎Photo Via：Netflix, pixels, Unsplash
◎Video Via：YouTube(@Readmooebo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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