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粹的創作者
「胡波是個無畏、純粹的創作者，他所做的，就是把自己完完全全真實地呈現在所有的觀眾面前。不僅是電影，他也是一個傑出的小說家......他的文學跟電影都是一體的，代表他對這個世界的態度跟認識，我覺得這個態度跟認識裡面，其實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愛和笑吧。」
- 高一天，《大象席地而坐》後期製作
↑導演胡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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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家的際遇千百種。遠在藝術還不屬於街頭，時尚還沒有名字之前，更無關潮流之時，藝術家用拳拳到肉的創作方式，注入靈魂，付出生命。有些年少得志，有些大器晚成，有些窮困潦倒，有些顛沛流離，有些和病痛搏鬥，有些英年早逝，有些堅守自己的創作哲學與信仰，有些不被當時藝術社群所肯定，直到離開人間後才被後世讚詠。他們是米開朗基羅，是梵谷，是 Francisco Goya 哥雅，是 Frida Kahlo 芙烈達，是 Mark Rothko 羅斯科。
↑不論是米開朗基羅、梵谷，還是 Frida Kahlo 芙烈達，藝術家們為了創作，注入靈魂，付出生命
在如今藝術也來自街頭，與時尚相擁，與潮流共進的時代，網絡與社群平台推播著海量的訊息與一戰成名的誘惑，那樣純粹的創作靈魂更顯可貴，在這其中，導演胡波就是這樣特別而純粹的存在。
山東少年
80後的胡波出生於山東，就讀北京電影學院的他，在學生時期就展現出對創作的堅持，據說老師曾經在全班面前說，你們畢業後會拍電影，而胡波會拍另外一種電影。
↑北京電影學院的老師曾經在全班面前，稱讚胡波的與眾不同
北京電影學院到學生製作畢業作品時，學校會給每個項目12萬的預算，胡波當時爭取到兩個，他以此拍出一部極具個人風格的電影，卻遭到指導老師的批評，建議他應該學韓國的商業片。胡波開始按照老師的建議嘗試，但在中途便對妥協的自己感到憤怒而放棄，他於是將自己封閉起來寫小說，包含了那一本小說集《大裂》。他發誓畢業之後絕對不會被任何人的想法左右自己的創作。
↑胡波在採納老師的建議後，卻對妥協的自己感到憤怒而放棄
《金羊毛》、《愛在櫻花盛開時》、《大象席地而坐》
2016年，胡波以自己小說集《大裂》中一篇名為《大象席地而坐》的短篇為基礎，發展出電影劇本《金羊毛》，他興奮地拿給自己北京學院的好友攝影師范超看。胡波隨後帶著《金羊毛》參加 FIRST 青年電影節創投，引起冬春影業的注意，他們十分喜歡劇本並且欣賞胡波的才華，並且把這個電影企劃取為富有濃濃偶像電影感的《愛在櫻花盛開時》。
↑從《大裂》的短篇發展劇本《金羊毛》，隨後電影公司將電影企劃取名《愛在櫻花盛開時》，最後回歸小說原始篇名《大象席地而坐》
2016年底，冬春影業投注的資源與心力讓電影的開拍準備一切就緒，而開拍前胡波便不只一次跟身邊同學有人表示非常感激冬春所提供的一切。從大學時代起，胡波便將情感訴諸文字、創造自己世界觀，而即使生活過得再苦，他都沒有接受同學的建議去接一些他不想拍的東西，如今能夠在自己才華被認可的前提下拍攝自己的作品，絕對是一種幸運。
↑冬春影業投注的資源與心力讓電影的開拍準備一切就緒，胡波也不只一次表示感激冬春所提供的一切
搶天光
2017年2月，《大象席地而坐》開拍，胡波為了捕捉心中理想的那種灰色的抑鬱感，特地選在河北省工業城市井陘拍攝，因為當地嚴重的霧霾非常適合自己想像中的灰。出人意外的是，井陘當地許多工廠已關閉，開拍時天氣更是豔陽高照，於是胡波只能在天完全亮透之前的清晨拍攝，傍晚太陽開始落下到完全天黑之前再拍一輪。雖然劇組與演員因此必須半夜三點起床進行準備工作與梳化，雖然非常辛苦，但被胡波的專注與獨特理想主義氣息吸引的工作人員，在拍攝期間都非常同心協力。
↑胡波為了捕捉心中理想的那種灰色的抑鬱感，特地選在有著嚴重的霧霾的河北省工業城市井陘取景。
長鏡頭
劇中演員章宇說，《大象席地而坐》的每一個鏡頭都是賭出來的。除了要跟天光搏鬥，胡波在拍攝之初便設想每一場戲都是由一個單機拍攝的長鏡頭完成，而出資的冬春影業認為這個做法太冒險，因為那會牽涉到嚴苛的人員調度與走位，便建議他用兩個機位拍攝。然而長鏡頭是胡波對自己作品風格與美感的堅持，他毅然而然拒絕了，即便在開拍前受到換導演的威脅。
↑《大象席地而坐》的每一個鏡頭都是賭出來的，因為胡波在拍攝之初便設想每一場戲都是由一個單機拍攝的長鏡頭完成
事實是，《大象席地而坐》只有胡波能拍，只有胡波懂拍，即使在開拍之初冬春影業對拍攝方式依舊不放心，他們終究妥協讓胡波自行發揮。對於每一場戲的樣貌，胡波在心中已經有一個底，他知道每一場一鏡到底的戲的長度，應該佔整部電影多少，然而考量到每日拍攝時間的限制，便可理解《大象席地而坐》的每一個鏡頭都是賭出來的說法。在拍攝一週後，《大象席地而坐》的風格已經有了雛形。
↑《大象席地而坐》只有胡波能拍，只有胡波懂拍
《大象席地而坐》的故事描述四個小人物的生命的交錯：混混頭子于城睡了自己好友的老婆，好友撞見後便跳樓自殺，但他覺得好友自殺並非自己的錯，而是他生活本來就苦悶；高中生韋布為了幫同學出頭，意外把同校的于城弟弟于帥推下樓造成死亡，而他一直喜歡的女孩黃玲卻跟學校教導主任有染；痛恨自己母親將家中搞得一片混亂的高中女生黃玲，在教導主任的家中找到一處靜謐之地，然而她跟教導主任在 KTV 包廂的影片卻被同學流傳到網路上，面對家裡興師問罪的教導主任夫妻以及自私的母親，黃玲拿起了預藏的球棒襲擊教導主任夫妻後逃出家中；老爺爺王金即將被女兒趕到安養院，他內心充滿恐懼，唯一的夥伴小狗狗在路上被一隻大白狗咬死......
↑《大象席地而坐》預告片
《大象席地而坐》的事件一環扣著一環，四個主角都是身處幻滅邊緣的人，都不快樂，都對生活充滿怨懟，那怨懟只好傳遞給無辜的人，不斷地怪罪他人，怪罪人生，企圖逃離這個荒涼絕望的世界。在不斷前行的路途上，他們將希望寄託在前往滿州里：聽說那裡有一隻大象，什麼也不做，只是席地而坐。
↑《大象席地而坐》的故事描述四個小人物的生命的交錯，主角都是身處幻滅邊緣的人，都不快樂，都對生活充滿怨懟，那怨懟只好傳遞給無辜的人，不斷地怪罪他人，怪罪人生。Photo Via：繁盛映畫 Wild Green Films 臉書粉絲專頁
四小時
《大象席地而坐》不到一個月便拍攝完成，進入後期製作階段，胡波交出了四小時的剪輯版，對冬春影業而言，四小時的電影是反市場，甚至是反觀眾的，他們威脅胡波將時長剪到兩個小時以內，不然就剝奪他導演的名字。然而對開拍前便已有所設想的胡波而言，這是不可能的事，他想把自己電影的版權買回來，但冬春開了一個天價......
↑《大象席地而坐》進入後期製作階段反而遇到瓶頸，胡波交出了四小時的剪輯版，冬春影業則認為四小時電影是反市場的，因此威脅胡波將時長剪到兩個小時以內，否則就剝奪他導演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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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神
2017年10月，胡波在家中上吊自盡，年僅29歲。朋友不敢相信，因為他們不久前還跟他有說有笑；輿論一片譁然，他們想像一個生活極度清貧的年輕創作者，好不容易有機會在電影圈站穩腳步卻被壓榨脅迫，即使這樣的說法在認識胡波的人眼中並非事實：他不是為了賺錢或成名而拍電影，他只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創作不做任何妥協。
↑2017年10月，胡波選擇結束生命，在家中上吊自盡，年僅29歲
胡波的好友范超曾表示：「我老覺得胡波不該是這個結局，他的抗壓能力也沒有那麼差，畢竟他光考一個電影學院就考了好幾年。但硬要說原因的話，他傾注三年心血的項目，最終被剝奪了。這是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的事實。但常人不會理解他的選擇，我也不能，但放在他的身上，可能這個因果就成立了。」
↑胡波的友人相信胡波自殺，只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創作不做任何妥協，並非是向生活貧苦或是沒拍出成名電影而低頭
滿洲里的大象不發一語。胡波沒留下遺言。他生前一則發文，大概能解釋他選擇離開的原因：「這一年，出了兩本書，拍了一部藝術片，新寫了一本，總共拿了兩萬的版權稿費，電影一分錢沒有，女朋友也跑了，隔了好幾個月寫封信過去，人回『噁心不噁心』。今天連螞蟻微貸都還不上，還不上就借不出。關鍵是周圍人還都覺得你運氣特好，CTMD。……之後的幾年還得攢錢，把自己第一部電影版權買回來，兩輛超跑錢，以拍藝術片的收入來看，不去販毒很難做到。」
↑胡波沒留下遺言，但他生前一則發文，或許透漏了一些他選擇離開的原因
2018年2月，片長234分鐘的《大象席地而坐》在柏林國際電影節上映。11月，入圍劇情長片、男主角、新導演、改編劇本、攝影、原創電影音樂6個獎項的《大象席地而坐》，獲得第55屆金馬獎最佳劇情長片、最佳改編劇本和觀眾票選最佳影片。母親代替胡波上台領獎，她沒有多說只是謝謝觀眾與評審。電影的後期製作高一天則說「胡波是個無畏、純粹的創作者，他所做的，就是把自己完完全全真實地呈現在所有的觀眾面前。不僅是電影，他也是一個傑出的小說家......他的文學跟電影都是一體的，代表他對這個世界的態度跟認識，我覺得這個態度跟認識裡面，其實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愛和笑吧。」
↑第55屆金馬獎，胡波母親代替他上台領獎，她沒有多說，只是謝謝觀眾與評審
不斷前行
觀看《大象席地而坐》的歷程是抑鬱、壓抑，等一口氣，搭配著花倫樂隊恰到好處配樂不斷前行。電影結局一聲象鳴，像呼吸般釋放了電影4個小時的抑鬱，這個呼吸不僅僅是給觀眾，也是給胡波自己，給電影，更是給藝術。
正如《大象席地而坐》後期製作高一天所說的，胡波那沈溺的灰自有對這個世界的態度與理解在裡面，即使生命如同荒漠，終究還是充滿愛和笑，而天光終究會明亮起來。
↑即使生命如同荒漠，終究還是充滿愛和笑，而天光終究會明亮起來
我們謝謝胡波用生命換給我們的四小時詩篇。
此中有真愛，欲辯已忘言。
R.I.P
◎Photo Via：繁盛映畫 Wild Green Films 臉書粉絲專頁, 金馬執行委員會, INSTAGRAM(@asartisticasyou), unsplash
◎Video Via：YOUTUBE(@vidoltv, @WildGreenFil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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