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尚觀察家

“《一一》、《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楊德昌拍台北人優越面具下不堪的空虛,我們只能從他留下的電影片段裡追憶那些已逝的台北時空。”


黃大旺

2021-11-4

重構台灣導演楊德昌《一一》、《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獨立時代》、《麻將》...找尋共有的台北記憶

楊德昌與侯孝賢都是一九八○年代「台灣新電影」的代表人物:他們在國際上越來越出名的時候,台灣的觀眾還一頭霧水,而楊德昌拍完《一一》回到美國之後,外國對台灣電影也就沒有一開始那麼好奇了。楊德昌小時候愛看美國電影,啟蒙之一手塚治虫本身更是美國大眾文化的愛好者。

↑楊德昌

↑《一一》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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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孝賢有意在三廳片裡穿插市井的真實面貌,但楊德昌從美國回來投入電影業,就更呈現出一種與台灣既有的三廳片、港片跟風作(武打片與後來的殭屍片)、日片跟風作(後來所謂的「台灣黑電影」)、鬼怪片訣別的傾向,一下子把台灣電影拉到現代,是為「台灣新電影」的重要關鍵。

這裡所謂的現代性,就是當台灣還在拍才子佳人的時候,楊德昌已經在用台灣的技術重現美國的鏡頭運動,不讓鏡頭卡在一個地方,讓鏡頭跟著角色移動,並且拍出前人沒有觸碰的深處;由於楊德昌擅長描述人際互動的細節,也造成他人難以模仿,那些本來還想要拍「楚留香」撈一筆的片商一模仿,就只能變成票房毒藥。

↑楊德昌

 

↑台灣新電影的代表之一《光陰的故事》

台灣電影史上沒有近代電影工業,沒有暢所欲言的創作空間,解嚴之前的台灣,能在自成一格的電影語言中,呼應布列松的「映畫」(cinematograph)語法,或法國導演組合斯特勞布─于耶(Jean-Marie Straub,b.1933與 Danièle Huillet,1936-2006)艱澀風格的電影作家,數來數去大概也就楊德昌一人。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劇照

光是《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1991)與《一一》(2000)兩部電影,就讓楊德昌名垂影史,與歐美的電影作家平起平坐。他留下的電影,主要的舞台都在台北,拍台北人優越面具下的未達荒蕪卻充滿不堪的空虛,以及敦化南路林蔭大道那些嶄新高樓的反光。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工作照,楊德昌電影公司,1989–1991。彭鎧立提供,寄存於國家電影及視聽文化中心。

楊德昌的前三部劇情長片《海灘的一天》(1983)、《青梅竹馬》(1984)與《恐怖份子》(1985)透過角色對白的交錯,勾勒出一整個城市的面貌。幾個定點鏡頭與車載鏡頭,也比其他同時期的台灣電影更忠實呈現了台北的細節,除了當局想看的光鮮亮麗面貌,還包括了許多暗巷風景。

↑《海灘的一天》工作照,中央電影公司、新藝城影業有限公司(香港),1983。彭鎧立提供,寄存於國家電影及視聽文化中心。

↑《海灘的一天》劇照,國家影視聽中心提供

例如《恐怖份子》裡令人印象深刻的大台北瓦斯公司巨大球形瓦斯槽,誰又知道那個曾經出現在《漢聲小百科》叢書主角阿明住家附近的「巨蛋」,如今已經變成大台北瓦斯公司的大樓?

↑《恐怖份子》預告

↑北美關大型回顧展「一一重構:楊德昌」,《恐怖份子》之淑安回眸(數位重製照片),臺北市立美術館提供。

↑楊德昌於《恐怖分子》拍攝現場

《青梅竹馬》開頭出現的「三角公園」附近的7-11是台灣最早的統一超商之一,如今仍在營業中。至於女性角色在大樓屋頂抽菸場面,她們身後巨大的 FUJIFILM 霓虹燈招牌,正是旅日企業家邱永漢在台灣蓋的「邱大樓」樓頂。幾部片在自然光源下拍攝的台北夜景,也已經成為許多西方觀眾對台灣的第一個印象。

↑《青梅竹馬》預告

美國作風的楊德昌與擅長拍攝鄉土景觀的侯孝賢,為西方觀眾帶來的場面,已經不是台灣電影還只能在亞太影展上得安慰獎時期的自悲自嘆。充滿小劇場感的《獨立時代》(1994)捧紅了長得像奧黛麗赫本的陳湘琪,「她每天擠著一對酒窩,人見人愛」。藝術家姚瑞中在本片擔任美術,超現實又充滿宮廟符號的圖像,與台北的實體空間恰成賦格式的對位。

↑《獨立時代》中的陳湘琪

↑《獨立時代》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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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大隊開拔到屏東拍攝,為的是呈現過去的台北。《一一》到東京的市井拍攝一個陌生的城市,談的終究是台北人各自的苦悶,時空與《獨立時代》接近的《麻將》(1996),片名來自一幕外國人在台北打麻將的鏡頭,讓男主角張震與女主角維珍妮・勒朵燕(Virginie Ledoyen)在信義路永康街口的鼎泰豐本店排隊人潮中重逢擁吻,背景音則保留了服務人員叫號與信義路二段的人車鼎沸。

↑張震與女主角維珍妮・勒朵燕(Virginie Ledoyen)在信義路永康街口的鼎泰豐本店排隊人潮中重逢擁吻

↑《獨立時代》工作照,1993。彭鎧立提供,寄存於國家電影及視聽文化中心。

本質上談的仍然不脫在台北都會不同角落像沼氣一樣冒出來的苦悶。苦悶來自生活,來自事業,來自人際關係,來自感情,來去沒有脈絡,穿梭在楊德昌電影的每個場面,成為無表情市容的一部分。《一一》以近三小時的片長,交代一個三代同堂家族的聚散離合,錯過電影節上映,或是沒機會看到港版日版 DVD 的台灣觀眾,卻需要等待楊德昌歿後十年,發行權問題得以解決之後,才能在大銀幕上看到這部楊的「大型小品」。

↑電影《一一》預告

由中影與柯波拉電影基金(The Film Foundation)等單位進行的數位修復,呈現了許多膠捲時代根本不會特別在意的細節,再加上楊德昌在戶外場面的分鏡調度,往往與同時期日本的 city pop 歌曲更不謀而合,所以楊德昌的電影也成為許多年輕 youtuber 練習剪接的愛用藍本。

↑《一一》與台灣樂團「落日飛車」單曲〈Vanilla Villa〉〔2019〕的剪接練習

楊德昌之於台灣電影,就像黃華成(1935-1996)之於台灣美術史,或是七等生(本名劉武雄1939-2020)之於台灣文壇,是異軍突起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直到後來才被人理解。他也以其突出的個人風格,向每一個觀眾提問。楊德昌【台北三部曲】:《麻將》、《獨立時代》與《一一》中,那些敦化南路閃閃發亮的高級住宅大樓,曾幾何時外牆的磁磚也開始斑駁掉落,電影中對觀眾的提問卻一樣銳利。

↑楊德昌,國家影視聽中心提供

我們無從得知如果楊德昌的鏡頭,一旦離開台北與台北人,將會變成何種景況,只能從他留下電影片段裡追憶那些已逝的台北時空。

 

 

@Photo Via: 台北市立美術館, 國家影視聽中心

@Video Via:YouTube(ifilm傳影互動, 中影國際CMP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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